民谣歌手洪启两个月前才真正喜欢饭否,“它传达信息更快,挺刺激的。”之前,他从2004年开始写博客,一篇篇长文已让他审美疲劳。
初上饭否,他也发些“今天天气不错,宋庄生活很惬意”之类的话。7月5日开始,他亲身领略到微博客传递信息的强大力量。当天,新疆发生了严重的打砸抢烧事件,很快,电话通信中断,他跟乌鲁木齐的家人失去了联系,焦急如焚。
7月5日晚上,他在饭否上转发了当地网友拍的视频网址,这是他关于新疆事件的第一次发言消息,同时,他也在焦灼地看着当地网友传来的最新消息。
“二道桥死伤不少,街上打不上车,还是挤公车回来的。我从中山路走到光明路,才坐上公车,路上就是车少了,人多了,其他没看到什么......”晚22点,他收到乌鲁木齐朋友的信息。
通讯继续中断,他仍然没有联系到家人。新浪、搜狐等门户网站的新闻更新已经显得缓慢,饭否几乎成为他了解家乡情况的唯一信息通道。
打砸抢烧事件之后,家人的平安让洪启欣慰,也让他对微博客产生极大感叹:“它让我看到更真实更直接的东西。之前,我的信息源就像北京闭塞的环路,但有了饭否,它就像人体脉络,成了网状了。”
这仅仅是微博客强大威力的几许豹纹而已。从国际上的奥巴马竞选、伊朗抗议运动、迈克尔·杰克逊逝世,到国内的央视新台址大火、石首抢尸事件、新疆打砸抢事件,每个新闻事件节点上,Twitter、饭否等微博客成为消息传播最快捷的渠道。 “微博客是传播方式的巨大革命,彻底改变了新闻操作和信息获取方法。”著名博客安替对记者说。
但他眼里的这场传播革命,突遇断裂。
“抱歉,饭否全站暂时不能更新消息,预计7月10日晚恢复。”7月7日深夜,国内的饭否用户登录后,突然看到这样一条信息。随后,饭否网被封的消息四散传播,百万注册用户中有人在焦灼无奈的等待中,有些用户则选择了“搬家”。
失望中,女画家、饭否狂热爱好者吴亚卓突然觉察:在中国,微博客最大价值是快捷自由的信息,但“这也是它的致命软肋。”微博客在中国的发展,陡然发生变数。
一个“永远在线”的世界
洪启把微博客比喻成民谣:“这些不超过140字的小句子,就是当代的民谣,它很生活化,很直接,有些毫无意义。但是,它也很锐利。”
微博客网站是一种可以即时发布信息的平台,以Twitter为代表,用户可以通过网页、手机、MSN、QQ、Gtalk等渠道向这个平台发布不超过140个字符的信息,被关注自己的人看到,并可能被广泛传播。多样化的渠道,保证了它可以是一个“永远在线”的世界。
它的技术看起来实在过于简陋。2006年3月,埃文·威廉姆斯创建的新兴公司Obvious推出了Twitter服务。这位创始人自己也说,Twitter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,它简单得让他们的一些工程师甚至提不起兴趣,但它并“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”。
令人吃惊的是,2008年Twitter获得了752%的爆发式增长。本月,著名流量统计网站ALEXA的数据显示,Twitter日均访问量已近2000万人次。在经济危机背景下,“天都要塌下来了,我们还在发明新方式与别人交流。” 《时代》杂志撰稿人史蒂芬·约翰森对此有点惊奇。
在中国,目前最有名的微博客网站是饭否,此外还有叽歪、嘀咕、滔滔等。创建于 2007年5月的饭否,2009年也几乎复制了Twitter的快速增长,用户数从年初的30万左右激增到了被封前的百万。除此之外,很多正在内测的微博客也在积蓄力量,力图出奇制胜,比如一家名为“滴”的微博客就大大增强了其通讯功能。
随便登录国内的一个微博客网站,你会发现很多“无聊”的话语:
“现在的我真的好迷惘——我中午到底要吃什么?”
“昨晚去修眉。不是去常去的那家美容院。同事介绍的另一家说是修的眉形好看,可惜我并不觉得好看。还是以前那家好。”
......
看完这些短消息,你也许会明白这种技术为何在初期遭到了冷落。想象一下,你用一条短信告诉你100个朋友,说我这里的天气好棒,或者我刚吃了肯德基——这到底有什么意义?
它的意义远不在此。据英国《每日电讯报》6日的报道,Twitter将被录入今年下半年出版的《柯林斯英文词典》30周年版中,名词Twitter的释义为“一个让人们发表有关个人现状的短消息的网站”,动词释义为“在Twitter网站上写短消息”。
即使目前Twitter的表现,也已经突破了这个释义的规定范围。“个人现状”?拿最近流行乐天王迈克尔·杰克逊的死讯来说,据统计,在他死讯出来后仅一个小时,Twitter就涌出了6.5万条留言,其中有一分钟竟然有5000条留言!这些留言,显然不是所谓的“个人现状”。
再往前看,去年年底印度孟买的恐怖袭击,今年1月的美国哈德逊河飞机失事事件中,第一个发布消息的都是Twitter用户。很多媒体也开始重视这位“小生“。截至7月13日,CNN在twitter上的账号cnnbrk,跟随者已超 224万。换句话说,CNN发送一个新闻,将有224万追随者看到,这个惊人的数字还在继续增长中。
注意到微博客的巨大力量后,世界各地机构和名流相继入住twitter,美国总统奥巴马、NBA球星奥尼尔、麦蒂等也都在Twitter上落户。甚至有点让人意外的是,5月末,朝鲜中央通讯社也以KCNA的名字注册Twitter,发出自己的声音。
在中国,2月9日元宵节央视的新台址火灾之后,网友Zola等人第一时间在饭否网上进行文字直播。6月,伊朗局势动荡之时,一名注册名为“弗特家”的中国驻伊朗摄影记者,也在饭否里播报伊朗的最新状况,这是国内首次利用微博客做跨国直播的尝试。而在株洲高架桥垮塌事件中,一名摄影记者将手机拍到的现场记录,上传到饭否,“比新华社通稿更快地传到了网上”。
传统媒体的速度在新闻战中被一再讽刺。博客网站Read Write Web的一个标题是:“亲爱的CNN,请向Twitter核实有关伊朗的消息。”文章说,“当伊朗警方与成千上万的市民在街上发生冲突几个小时之后,CNN.com的头条仍然是美国人如何困惑于电视信号从模拟向数字的转变。”
而最近引起极大关注的系列事件,比如湖北巴东的邓玉娇案、江西南康的警民对抗、湖北石首万人街头散步,直到最新的新疆打砸抢事件,Twitter、饭否等微博客更是出尽风头。本刊记者杨猛在采写石首群体事件的时候,曾从饭否上获取采访源,他后来感叹:“石首可以没有电影院,没有干净的床单,但是石首不可以没有网络。”
种种迹象说明,饭否在迅捷性上已绝对超过传统媒体和门户网站。北京大学副教授、《数字化生存》译者胡泳,日前在最近一篇名为《Twitter与国际新闻的倒掉》的文章中宣布:“作为一项国际新闻事业的CNN的确死去了。”
到底谁在代表饭否?
微博客到底是一个媒体,还是一个社区?仍是一道难题。
在新闻报道的卓越表现,使得微博客的“媒体形象”过于凸显,这或许造成了一种新的误读:Twitter上的用户仅仅是对CNN的消息有兴趣吗?或者随时在等待着突然事件的爆发?饭否用户翘首期盼的仅仅是石首事件的内幕,或者是新疆7·5事件的最新进展?
IT龙门阵创始人兼主持人刘兴亮上了饭否之后,发现了一个整天唧唧歪歪的人,名字叫“东东枪”。这个人让刘兴亮很是惊异,“饭否上有几万个人在关注他。太惊讶了!他有自己的话语权。你想,办一本杂志有几万个人买就很不错了,但这几万个人每天都在关注东东枪啊。”
这个被刘兴亮说成“唧唧歪歪的人”,饭否被封之前他的关注者超过了32000人,这个数字是饭否最高的。由于饭否在国内中文微博客中知名度最高,东东枪无疑也是中国互联网进入微博客时代的“第一红人”。
现实中,东东枪仅仅是出生于1982年的年轻人,从事广告业。对他来说,饭否就是他的札记本,上面摘抄了他看电视读书的好段落,还有他乱七八糟的感想,以及各种有趣的笑料和小包袱。“没有饭否之前,我把这些札记写在了电脑文件里,但我后来发现,饭否是特别好的替代工具。”
东东枪为何如此受关注?先看看他在饭否上说什么。很多是好玩的有趣的段子,比如:
“据说博客流量再度超限。暂停访问。我到西天问我佛,佛说,我也没辙。”
“你永远不懂我伤悲,像白天不懂爷的黑。”
还有讽刺性的段落,比如,“昔年赵本山小品《卖拐》中那句词儿本是‘脑袋大,脖子粗,不是高干就是伙夫’,在央视春晚演出时改成了‘不是大款就是伙夫’。”
他被关注者戏称为“话唠”,这让他感到委屈。“我算了一下,从2007年6月注册开始,我的总发言条数有6000多条,平均下来,每天大概8条。这个频率高吗?”据统计,在饭否发言最多的用户一个人有了13万条,平均下来每天都几百条,对比之下,东东枪是“小巫见大巫”了。
这就是所谓微博客时代制造的“信息垃圾”?对这个问题,知名IT评论者陆建国几乎不屑回答。他说,微博客的设置很简单,如果你觉得谁的信息垃圾,把它丢进黑名单就OK了。“对于微博客使用者来说,它使用价值的大小完全取决于你关注谁。”
东东枪言论的流行,无疑让饭否的社区色彩更为浓重。在饭否上,很多被称为公共知识分子的人,比如连岳、胡泳、和菜头等人,在牛博被封后,转移到饭否,他们的言论被关注者广泛转载。
但东东枪跟他们不同,“偶尔,我也会转帖下连岳的一段话,但我对时事说得不多,我本身年纪不大,对这个领域没涉猎过,乱说一些言论是不负责任的。” 这位27岁的年轻人,不愿意戴上“公共知识分子”的帽子。
于是问题就是:东东枪和连岳们,谁更能代表饭否?
安替认为,博客在中国的普及可以被视作一个可供借鉴的范例。“博客曾经在国外是反主流之媒介,但由于中国新浪博客的创举,让博客在中国主流化,具有更多元和中和的内容,不再呈现一面倒的异议特点,这是媒介本地再创造的成功范例。”
作为饭否关注最高的人,东东枪的走红也充分说明了微博客内容的多元性。这种多元性还表现在——在饭否上更多的人关注快女曾轶可,而不是石首事件。这一点往往会被忽视。
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麦克风
微博客能改变什么?这貌似宏大的一个问题,如果具体到一个用户身上,它的回答也许将十分简单。
以东东枪为例。饭否被封之后,东东枪在7月11日中午上网看到了季羡林逝世的消息。“如果有饭否,我会提前四五个小时知道这个事情。我不会一直刷新门户网站,饭否上的信息是自动更新的。”微博客一度改变了东东枪的新闻浏览习惯。
“微博客几乎承载了所有的功能。”他感叹说,“有人拿它当博客,有人拿它当聊天室,有人拿它当论坛,有人当新闻网站,甚至有人在上面写小说。它的好处在自由,你可以自己玩,谁也不理;你也可以跟别人玩,谁都理。这多么奇怪!”
这种改变,在女画家吴亚卓的表述里显得缱绻而感性。她说:“饭否比老公还亲,不跟情人讲的话可以跟饭否讲。”吴亚卓在饭否上的ID叫“色女郎”,她之前也用博客,但比起微博客的即时性,她讽刺“博客更像是回忆”。
在更宏大的社会层面上,微博客的发展已经让人不再小觑。学者胡泳认为,尽管对Twitter在社会行动中的作用有高估的苗头,但还是要承认,这一面世还不足4年的微博客服务在2009年迎来了发展的“里程碑”。
在国际政治上,微博客几乎已经成了不可替代大工具。胡泳举例说,在伊朗的抗议进行时中,美国国务院竟然向Twitter创办人发出了一个不寻常的电邮,请求其推迟固定的全球网络维修计划,因为维修期间,伊朗人将无法登入,德黑兰示威现场的讯息也无法及时传递到外部。而Twitter也听从了国务院的呼吁,将网络维修时间推迟至德黑兰的凌晨时分才进行,它承认,“我们现在成为了伊朗人的重要沟通媒介”。
但微博客这种媒体化的迅猛倾向也被质疑。有人表示,如果微博客以后真成为主流, 那是这个世界传媒的悲哀。“因为它的迅速实时所具备的缺点是:无法保证客观公正,没有深度,特别是第一个。”
这似乎是很多人想当然的看法。如果事情是这样,微博客无疑将带来一个令人不快的改变。有意思的是,本刊的几位受访者对此都表达了否定的态度。
刘兴亮将传统的新闻发布与微博客的新闻发布做了对比,结论是“它不失真”。“比如传统的发布会请100家媒体,其实这些媒体的价值观新闻观都很相似,我公布了10个新闻点,但他们都仅仅报道了同一个点。但在微博客时代,成千上万人一起说一个事情,就会逼近真相。”
“在人人是记者和评论员的时代,用之前的客观性来衡量媒体,不合适。”胡泳也表示。“这里面肯定有人传播不实的消息和谣言,但微博客有自己的修正机制。如果假话出来,肯定会有人说,这不是真的。”
《财经》杂志主编胡舒立表示,信息封锁在互联网时代的无效性引致流言丛生,真相难辨,几乎必然地激发或扩大群体性冲突。
微博客等互联网新应用扩大了新的信息通道,这已经让国内的权威传媒也开始惊醒。针对湖北石首事件,《人民日报》在2009年6月24日刊发评论《政府如何应对“麦克风时代”》。文章指出,信息透明有助于提升政府的公信力,这是汶川经验的启示。“在网络时代,每个人都可能成为信息渠道,都可能成为意见表达的主体。有个形象的比喻,就是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麦克风。”
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麦克风,这句话仿佛就是针对微博客而言。
博客依然有很明显的信息孤岛特征,而微博客看重的是集体的智慧,它碎片式的絮语让自己不再仅仅属于精英分子。“网民从沉默的参观者,变为了一个发言者。因为他发现这个发言变得非常容易。”陆建国说。
中国式发展迷局
7月7日深夜,饭否不能登录,站方发布消息说,预计将于10日晚重新开放。饭否当家人王兴也表示,会为饭否的重新开放做乐观的努力,但直至7月14日,饭否网仍然未能重新开放。
“中国的微博时代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。”饭否被封之后,一位名为nina616的用户在Twitter上感叹。
即使在被封之前,很多业内人士也并不看好饭否等微博客在中国的发展。IT独立评论者陆建国就曾预测,微博客在国内,没有太大的前途。
同时陆建国还认为,由于没有成熟可行的商业模式,所谓的Twitter是下一座“互联网金矿”、“谷歌杀手”的盛誉,充满了泡沫,属于幻觉。而饭否网创始人王兴也曾无奈地表示:目前考虑商业模式还太早。
饭否歇了,让很多人对微博客“利器”的被抛弃充满担忧。安替说:“如果政府能正确看待这个无法阻止的传播渠道的革新,政府的公开和透明是可以通过这个工具来推动的。Twitter在美国,已经成功地使国会、白宫和各个政府部门更直接地面对广大群众。 ”
在《时代》总编理查德·斯坦吉看来,我们对微博客的认识远远不够。实时交谈、无尽头链接、一对多群组对话——Twitter这些革命式的新模式,已经深入了庞大的用户群,无论未来还会出现什么样的新媒介,它的发展都将站在Twitter巨人的肩上。
尚能饭否?很多人担心,这个典故的疑问语气对微博客的未来是一语成谶。何时,微博客会成为中国网民自由运用的工具?这个问题的答案,也许可以借用威廉姆斯被问到Twitter何时能赚钱时的回答:在合适的时候。